十一病区  周悦娴

    作为一个在医院工作多年的人来说，面对疾病，多少有些麻木了，觉得病区里的患者来来去去、出出进进是甚为平常的一件事。就算是悲离多、欢和少，也都不过是软红万丈中被湮没的一粒粒砂尘。就在这浑浑噩噩的日子中，眼中却不期然地映入了一个患者。在了解了他的经历后，每当脑海中浮现出他和他嘴角边那一抹淡淡的微笑，就不禁让人慨叹：活着，虽然艰难，但是值得！
    来我们科看病住院的患者，多数是老年人。他们年纪大了，身体机能下降了，各个器官老化了，自然而然就会出现各种问题了。但偶尔也会有年轻人，和邻床的老大爷老奶奶生着同样的病。同事们曾经笑言，这些年轻人拉低了病区患者的平均年龄。这些人的面庞虽未经风霜，但内心早已饱受摧残。之中有一张淡漠阴郁的脸，便是本文的主人公大平。
    大平，是个刚过而立的男性。幼时失怙，由祖父母抚养。读书时，拮据的家庭使他备受冷眼和嘲笑。好不容易成年，便已茕茕孑立。在进入社会后，大平找到了一份稳定的工作，与一位清秀温柔的女性组成了家庭，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他松了一口气，觉得老天总算待他不薄，否极终于泰来。
    可老天终究没有放过他。无意中，他发现小便里有很多泡沫，人也是越来越没精神。于是，他抽空来医院检查了一次。当化验报告单摆在他的面前，医生轻轻告诉他，他得了尿毒症的时候，他霎时感觉眼前一片黑暗，如同台风过境、泰山崩塌。
    人的一生到底有多少时间，为什么有的人能够寿比南山，而有的人只能短如蜉蝣！人的一生到底有多少运气，为什么有的人能够福如东海，而有的人只能薄似晨露！
    大平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如同一具没有生命力的躯壳，任凭何人都无法将他从无尽的死寂中拖拽出来。没有了健康的身体，未来就好似镜中花、水中月，他无声地表达着呐喊。都说最希望患者康复的就是医务人员，没错，第一个察觉到他对这个世界的隔绝的就是每天和他打交道最多的床位护士。
    这位护士是个身材不高、微微丰腴的女性。她没有绝世的容颜，也没有婉转的嗓音，但她有春风化雨的笑容，和百折不挠的毅力。她不厌其烦地主动和大平搭话，从昨天食堂的饭菜是否可口，到今天天气挺好可以出去走走，有时，还讲个笑话。
    最初，不出意外地，她没有收到来自大平的任何回应，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欠奉。可她一点都没有气馁，没有交流的条件没关系，创造条件也要上！作为一个已经是父亲的男人，最关心的难道不是孩子吗？她不经意地开始转向和大平的妻子聊天，聊孩子的身高体重、学习成绩、学校生活，就连早恋问题都聊地热火朝天。
    果不其然，这些话题逐渐吸引了大平的注意力，把他从自我封闭的空间中慢慢解救了出来。他开始转过头来，开始注意到聊天的内容，有时甚至能思索起来。这些反应更加激发了护士交流的热情，于是开始用是与否的问句来鼓励他回答。无论收到的是一个轻轻的摇头，还是一声犹疑的肯定，护士都会表扬他的进步。
    与此同时，大平的治疗走上了正轨，病情得到了控制和稳定，所有的一切似乎变得不那么糟糕了。这时，护士注意到大平的妻子经常以泡面来抵餐，知道他们家庭为了大平的病已经捉襟见肘。于是，建议他们在微信的“轻松筹”平台上发布求助信息，让更多的好心人能够关注到大平的现况。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大平便筹集到了一定数目的捐款，虽然不能完全解决问题，但也总算能解燃眉之急了。
    在终于能够出院的那天，他收拾好东西路过护士站时，露出了一个久违的微笑，轻轻地说：“谢谢你们！”护士长哈哈笑着说：“守得云开见月明，回家更要注意身体哦！”大平轻轻地点了点头。
    转眼两年多过去了，在此期间，大平曾因各种原因多次住院治疗，但每次都能以平稳的心态来面对，积极配合治疗和护理，和护士们建立了牢固的信任关系。
    又逢一年落花时，大平又来到了医院。这一次，他可不是来住院的，而是专程拿了水果来送给医务人员，因为他的孩子考上了理想的学校。他笑着把水果分给一个个医生、一个个护士，微微欠了欠身。
    大平是许多个深染重病患者的缩影。他们怨怼而又感恩、怀疑自我而又接受现实。有些惶惶不可终日，有些惴惴不知所措，有些郁郁不得开颜，他们不知道悬挂在头顶上的那把达摩克里斯之剑什么时候会掉下来，活得如同行尸走肉。
    生了病就只能这样活着吗？显然不是！
    每一个生命都是向死而生的，那何不活得蓬勃茂盛呢？生而为人，来这世上走一遭，自然要好好看看沿途的风景。即使是瓢泼的大雨、肆虐的狂风，又何尝不是一种震撼的极致体验，谁知道之后有没有美丽的彩虹呢。
    而医务工作者，就是手中一把保驾护航的雨伞。即使不能完全抵挡风雨，但能让这路途变得轻松一些，让这路程变得更长一些。和每一个持伞者一起，分享抵御狂暴侵袭的执着、战胜无边黑暗的痛快和感嗅雨后芬芳的温馨。
    活着的人，从来都不会想做一个孤零零的个体。所以，请不要将这把伞拒之于门外，让作为雨伞的医务工作者成为陪伴者、倾听者和守护者。不管前方的道路上等待的是什么，只要经历过、倾诉过、珍视过，一切便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