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务科  陈星*

01  奇怪的三无人员

    7月13日13:30，晴，高温橙色警报第五天。
    科内静悄悄的，大家都不想说话。
    “滴铃铃铃……滴铃铃铃……”急促的电话铃响了起来。
    我瞅了一下电话，“8099，急诊抢救室”，本能地一把抓过电话： “你好，我是医务科，有什么情况吗？”
    电话那边传来了熟悉的护士长的声音：“医务科，这里是急诊抢救室，我们刚刚收到一名三无人员……”
    听到是汇报“三无”人员，我紧张的心情放松了，立马打断了汇报：“首先报警，让派出所协助联系家属，治疗上先打开通绿色通道，我们每月都会接收三无人员，怎么这也不会处理了！”
    “我们已经报警了，王警官已经在了，这次情况有些特殊，你能下来看下吗？”
    我匆匆赶往急诊抢救室，在抢救室门口碰到了我院的常住民警王警官，一位憨厚淳朴的民警，已经50多岁了，把医院当成了自己的家。
    “陈科，我已经查清了患者的情况，陈小娟，女，35岁，云南昭通雄县人，父母早亡，哥哥去年得癌症也亡故了，只有一位姐姐远嫁异地，无法联系。我现在就回所里联系当地派出所，看能否要到她姐姐的电话。”
    “辛苦王警官了！”打完招呼，我径直进了抢救室。
    抢救室内，主任、护士长还有接诊医生护士都在。我来到抢救床边，患者是位年轻妇女，瘦削的脸庞，五官端正，画着淡淡的眉线，紧闭着双眼。她修长的身形，没有一件饰品，手甲、趾甲都涂了淡淡甲油，脚踝上还有2朵精致的梅花纹身。
    好奇怪，这个年龄怎么会弄得身无分文。
    护士长在边上汇报：“这名患者是半小时前由120救护车送到我院的，意识不清，胡言乱语，已行CT、生化等检查，检查结果是严重的脑萎缩、酒精性肝硬化、脂肪肝、重度贫血、营养不良。”
    我和急诊科主任、护士长商量后决定，暂时先把患者收住在急诊抢救室，由医院请一名陪护阿姨负责照护，治疗费用先记账，等王警官那边的消息来了以后再商量下一步方案。
    晚上，接到了王警官的电话，说患者的姐姐联系到了，但她姐姐坚决不愿意来看望她，同时要求医院不要救她。
    好无情的姐姐，根本不像亲人，好似仇人啊！

02  可怜的身世

    7月14日，晴，高温橙色警报第六天。
    一早，王警官就来了。一见面就叹气，诉说着患者姐姐的无情，据说患者姐姐嫁在浙江农村，生活条件不宽裕。我留下了她的电话号码。
    处理完常规事务已经将近11点，我拨通了患者姐姐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了中年妇女沙哑的声音，询问我是谁？有什么事情？
    我刚介绍完我是苏州市吴中人民医院医务科，她就打断了我，反复说她和妹妹已经好多年不联系了，妹妹的事情她不想管，也管不了，还说她妹妹不是一个好人，让医院不要给她治疗，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好不容易找到的亲属，就是这个态度，真不知道她们是亲人还是仇人。
    下午3点左右，急诊科护士长突然打来电话：“陈科，陈小娟的家属来了，还带来了好多吃的，你快来看看！”我直奔急诊抢救室，心里还在嘀咕，亲姐妹到底还是亲姐妹，嘴上虽然说狠话，心底还是不放心。
    来人是个50多岁的阿姨，白白胖胖，根本不像农村妇女。见面后她主动和我介绍，她是陈小娟的房东，这个姑娘长期租住在她家里，很是乖巧，平时相处和睦。听阿姨介绍，陈小娟平时没有固定工作，每晚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出入娱乐场所，依靠陪酒赚小费生活。以前生活条件较优越，随着年龄增长，加之长期大量饮酒，身体逐渐出现了病征，生活陷入了窘境。
    我似乎明白她姐姐所说不是一个好人，大概就是指她从事的职业吧。

03  柳暗花明

    7月15日到7月20日，患者病情相对稳定，时常胡言乱语、手舞足蹈，由于无法进食，加之重度贫血、严重营养不良，医院给予心电监护、补液补钾、甚至补充人血白蛋白等治疗。房东阿姨隔三差五还会送些生活物品过来。渐渐陈小娟也淡出了我的视野。
    7月21日15:00左右，急诊科护士长又打来电话，“陈科，陈小娟的家属来了，你快来趟吧！”“估计这次来的是她的小姐妹吧，她的姐姐不会来的。”我没好气地答到。“这次是真的，还来了好多人，都说是她亲戚，你快来看看！”
    我三步并做两步，匆匆来到急诊科。果然，抢救室门口男男女女，有10多位，都是20来岁的年轻人。护士长和他们介绍了我后，他们把我围做一团，迫切要求进去探望患者。我拉了一位看上去较年长的姑娘到边上，轻声问道：“你们和陈小娟是什么关系？怎么知道她住在我院的？”小姑娘答到：“她是我们的杨姐姐，我们都是一个村上的，好不容易才联系到她租住的房东，她现在还好吗？”急迫的神情布满在脸上。
    我简单介绍了探视的规定，带着这群年轻人来到陈小娟的床边。
    看到病床上的患者，他们呼啦一下，围在周边，我都挤不进去了。“杨姐……”“姐姐……”呼叫声、抽泣声充斥在一起。我一个劲儿提醒他们不要影响其他患者，他们才逐渐平静了下来。
    很是神奇，听到熟悉的口音，患者神智清晰了不少，睁开双眼，我第一次看到了她的目光，水汪汪的大眼睛，明显有了光泽。
    无力的双手尽力想搂住他们，他们三三两两，跪在床边，匍匐在她的手边、脚边。
    果然都是亲人、熟人，我松了一口气。
    之前和我交流的小姑娘问了病情和照护的事项后，再三感谢医院，这下我可以放心地下班了，我想着。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交上了医院的治疗费、医院请的护工费、采购了生活用品，白天和晚上都排班照护着。
    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我心里纳闷了，这些老乡怎么比她姐姐还亲呢？他们看她的眼神仿佛是看着自己的妈妈，每天照护擦身就好似自己的婴儿一般。
    一星期过去了，陈小娟恢复得很快，虽然她神智仍然时清醒时模糊，手脚仍然无法正常活动，但生命体征越来越平稳了，监护也撤离了。
    7月30日早上，我刚到科室，陈小娟的几个老乡已经在等我了。我和他们介绍着病情，“患者长期大量饮酒，对心、脑、肝等脏器造成了永久的损伤，现在患者脑萎缩导致共济失调，无法站立行走，重度肝硬化、脂肪肝也无法恢复了，只能长期依靠药物治疗。”他们耐心地听着，眼圈分明都红了。我忍不住疑虑，问到，“陈小娟和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们以前住在一个村里，我们村属于边远山区，经济条件非常差，十多岁时父母都无力供我们上学，那时候听说姐姐在苏州打工，每年回家过年，是姐姐支付我们的学费。初中、高中毕业后，又是姐姐接济我们，供我们这些人念完了职中或大学。最近几年，我们一直在找她，但始终联系不上，还好我们有人还有她租住地的电话。”“医生，如果姐姐可以出院，我们打算带她回我们家了。”
    “患者病情是稳定的，按照现在的情况，可以出院了，但患者可能永远无法正常行走，需要有人长期服侍。”我担心他们听说需要长期服侍，又把她扔在医院了。
    “医生，谢谢你们这些天的照顾，虽然她不是我们的亲姐姐，但我们都认她。她的脚不能行走，我们就是她的双脚；她的手不能运动，我们就是她的双手；她的眼睛无法看清，我们就是她的双眼。”
    记不得几天后，陈小娟在她老乡们的前拥后簇下，坐着轮椅离开了医院。离开时，我也去急诊科送了，我看到她瘦削的脸上露出了微笑，就像无邪的儿童一样。

04  后续

    从此以后，我院再收到“三无”人员，我总能记起陈小娟，我总要下去看一看。
    人的外貌，有美有丑；人的学识，有多有少；人的地位，有尊有卑；人的一生，有长有短。其实这些都算不上什么，唯有心灵的善良才是最主要的，就像陈小娟，就像一位善良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