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儿科  顾扬*

    我常常会想起两年前的一个病例。那是一对早产的双胞胎，姐姐病情重一些，出生窒息，肺炎，低血糖，入院第三天开始出现腹胀，第四天开始呼吸困难，痰多，眼分泌物增多，当天下午细菌室打电话到病房告知：胃液培养，眼分泌物培养，血培养均为单核细胞增多李斯特菌阳性。这倒是合理解释了孩子入院后已经给予抗生素治疗下，病情依然一步步进展。
    我赶紧汇报了主任，同时通知了孩子的家长。孩子父亲很快赶到医院。
    “双胞胎情况不太妙，特别是姐姐，所有的细菌培养都是同一个结果：李斯特菌。这种细菌毒力很强，广泛耐药，治疗效果差，可以引起化脓性脑膜炎。”
    “怎么会这样！” 
    “孩子妈妈产前发热，血象高，胎儿宫内窘迫，剖宫产出来时孩子的脐带呈高度水肿状态，种种证据都指向宫内感染，并引起了重症肺炎和败血症。”
    “那妹妹也感染了吗？”
    “暖箱里的妹妹，虽然现在临床症状不明显，但是胃液培养也呈李斯特菌阳性，我们认为同样受到了感染，只是程度比姐姐轻一些，但也可能会继续进展。”
    “那现在该怎么办啊？”
    “我们需要给两个孩子做腰椎刺穿完善脑脊液的检查，需要更换更强的抗生素，姐姐目前还需要呼吸机辅助通气，并且仍然有预后不良的可能。”
    看得出，年轻的父亲还没有完全消化我们这段谈话的内容，但也意识到了情况的紧急，同意我们进行下一步的诊疗。
    这是我们科室出现的首例新生儿李斯特菌感染，尽管那是一个周末的下午，主任在接到我的电话后还是立即从家赶到了医院，组织病房隔离，联系药房调用了美罗培南。我们给孩子做了气管插管机械通气，病程的高峰期，不断有黄绿色痰液从气管导管中涌出，护士几乎每半小时就得吸痰和清理眼部分泌物。孩子的白细胞总数升高到四万多，脑脊液检查也证实了化脓性脑膜炎的诊断。
    万幸的是，美罗培南起效了，姐姐症状渐渐好转，三天以后撤机了，一周以后成功离氧，复查血培养和脑脊液培养都是阴性的，血象也下降了。同胞妹妹状态一直比较平稳，体重渐增，各项检查指标都正常，细菌培养也是阴性的。
    期间孩子的父亲来探视了好几次。
    “痰没那么多了。”
    “今天在头罩里吸氧了。”
    “自己会吃奶了。”
    “氧气停掉啦。”
    每一次都比上一次进步一点点，父亲见证了孩子的康复之路。
    到了治疗的第14天，我们交待病情的时候，说准备近期安排一个头颅CT检查。这天孩子的爷爷也来了，他说：“医生，不用做CT了，我们今天出院，我要带小孩去儿童医院。”
    若是半个月之前他提出转院我一点也不意外，毕竟我们是二级医院，经常会有危重患儿转到上一级教学医院去治疗。但这个孩子都治疗的差不多了家长还要转院，我感到很费解：“您是对我们有什么不满吗？这个孩子之前感染确实很重，但是经过两周的治疗，现在症状都稳定下来了，复查的指标也好转了，为什么今天突然要转院啊？”
    “我对你们没有什么不满，我儿子说了，你们很负责，小孩在里面照顾也很细致，他还不太想转院的，这个事情是我做主的。不瞒你说，自从知道感染了那个什么细菌开始，我就去儿童医院打听住院的事，但是他们一直说没有床位，昨天好不容易跟我说今天有人出院空一个床位出来，我今天一定要带孩子去那边住院才能放心。”
    面对爷爷坚定的意志，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孩子再用两天药巩固一下就准备安排出院了，现在没有转院的指针和必要，这些统统说不出来。护士们也感到不解和些许沮丧，两周的精心护理，她们对这个孩子产生了感情，或许期待着将她完好的交给家长时那份成就感，一切却至此，戛然而止了。
    我们用最快的速度安排了出院。就像爷爷说的，他并无不满，没有投诉，没有纠纷，他把病情相对轻的妹妹留在这里治疗直到出院。我想，他只是不够信任我们。或者说，我们还不足以得到他的信任。
    这两年，我们经历了很多比那个孩子更危重的病例，不知换作现在，那位爷爷是否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最近在一次培训会议上，儿童医院前任院长冯星教授介绍危重新生儿救治中心的建设经验时说：“不是别人给你一个中心的头衔，你就有了中心的水平，你要先把事情做起来，做着做着，积累了经验和声誉，自然就承担得起中心的名号了。”
    今天，我们依然是一支年轻的团队，前路漫漫，进无止境，仍然需要不断学习和艰苦积累。我相信，终有一天，我们可以赢得那份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