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乳外科  侯爽*

    我的微信通讯录里有一个特殊的联系人，她的头像很温暖，一个穿粉红色家居服的女子坐在板凳上，旁边她的女儿在蹒跚学步。但是，她却永远不会再给我发送任何消息了，她38岁年轻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2018年5月7日，距离我最后一次见她仅仅过去了一周。
    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2017年的冬天，她穿着那件粉红色的家居服，在老公的搀扶下走到我的办公桌前，说：“医生，我一年前做了右侧乳腺癌的手术，今天来复查，从一个月前开始我右边的髋骨疼得厉害，除了那些常规的检查，再多给我做个骨盆的片子吧。”
    乳腺外科是个很特殊的科室，这里的很多乳腺癌病人都是“老客户”，手术加上长周期的化疗，再加上定期的复查，让这些病人久病成良医，该做什么检查，该吃哪些药，有的病人比我这种刚入职的医生还要熟悉。
    “好的，没问题，你坐在护士站那边的凳子上稍等一下。”
    我打开这个叫做肖敏的女病人的历史病历，她是在两年前怀孕的时候发现右乳肿块的，但是因为在孕期，没有重视这个乳房的肿块，分娩过后肿块就长大了很多，等出了哺乳期才来医院就诊。查了B超考虑乳腺炎，但是经过抗炎治疗后肿块反而长大了。后来做了乳腺穿刺及免疫组化，才确诊为浸润性导管癌III级，而且是乳腺癌中预后较差的三阴性乳腺癌。直到这时，这个肿块才真正被重视起来。后来，他又做了CT、钼靶、MRI，考虑右侧腋窝多个淋巴结有转移。征求了患者与家属的意见，先进行了4个疗程的新辅助化疗，采用的是指南首推的TEC方案。之后于2016.10.20进行了乳癌改良根治术，术后常规病理显示：肿块大小7.5*6*4cm，右乳浸润性导管癌III级，腋窝淋巴结未见癌转移。说明之前的新辅助化疗是有一定效果的。所以术后又进行了两个疗程的TEC方案化疗。
    三阴性乳腺癌指癌组织免疫组织化学检查结果为雌激素受体（ER）、孕激素受体（PR）和原癌基因Her-2均为阴性的乳腺癌，这个类型的乳腺癌预后较其他类型差。所以看完她的病历，我心里就很同情她。她才37岁，孩子才2岁，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家庭顶梁柱的年纪，她的患病会给家庭带来多大的冲击！
    我开好了检查单拿出去给护士，她正在跟护士聊天，每个护士跟她都很熟，“肖敏你过来啦，最近长胖了啊，你老公把你照顾的真好，真羡慕你。”她也笑着给每个护士打招呼，聊她女儿的趣事。我心里想着：她这么开朗乐观，一定可以战胜病魔的！
    几天之后，复查结果出来了：全身多发转移。肝脏多发低密度影，左侧肺门……我看着这份冰冷的报告，不知道要怎样开口告诉她。我把情况汇报给了上级医生，我还没有学会如何把残忍的结果不那么残忍地告诉病人，我选择了逃避。最后，主治医生把坏消息告诉了她，她还算平静地接受，说自己右侧髋骨疼的时候就感觉不太好，有时候还会喘不上气。她说全力配合医生的治疗，她想活下去，她的女儿还那么小，想陪伴她长大。她的老公在旁边偷偷地抹眼泪，而她没有哭，眼神很坚定，我在旁边感觉到后背一阵阵酥麻，就像是听到了将军上战场前对将士的那番激励之语。这是她在给自己打气，同时也在给我们打气。患者与医生是最亲密的战友，医生要鼓励患者，患者也在用他们的方式给医生力量，只有医患共同努力，才有希望战胜病魔！
    关于她的后续治疗方案科里进行了疑难病例讨论，主任也很重视这样一位年轻的乳腺癌患者，几经斟酌后决定采用GP方案，同时用唑来膦酸骨保护治疗，再进行一个ctDNA的检测，看看能不能找到对她更敏感的靶点。
    之后的几个月她定期来医院化疗，化疗药物的副作用导致她严重的便秘，口腔溃疡，骨髓抑制。可我每次见到她，她都会笑着跟我打招呼，病房里也时不时传来她爽朗的笑声。我以为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直到有一天她跟我说她突然站不稳摔倒，下半身不能动了。我心里咯噔一下，让她赶紧来医院。做了一个头颅的MRI：双侧大脑半球多发转移。癌症还在进展，GP方案没有效果，她的治疗方案又调整为氟维司群+诺雷德+瑞宁得。到此时为止，因为肿瘤转移侵犯了腰椎，她已经不能自己小便了，长期插着尿管。骨转移导致她全身都剧烈疼痛，疼痛nrs评分8-9分，多瑞吉已经变成了qd使用，淑敏每天都在吃，可她还是觉得痛。
    这时候，我感到深深地无力，我多么希望能够减轻她的痛苦，可是我没有这个能力，我只能在空闲的时候多去看望一下她，多与她聊聊，她总会跟我讲她的小女儿又学会了唱哪首儿歌，学会了自己系扣子。
    见她的最后一面是4月29日，我正在写病历，护士跑进来跟我讲：“你去看看肖敏吧，她好像不太好。”我赶紧往她的床边跑，她见到我一把拉住我的手说：“我喘不过气，侯医生，我觉得我快不行了。”说着流下两行泪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哭，也是最后一次。我急忙让护士上了监护，生命体征还算平稳，我才放下心来，安慰她不要多想，一切都会变好的。
    五一节过后来上班，主治告诉我肖敏放弃治疗自动出院了，她想给女儿留点钱。我的内心一阵发酸，心情无比沉重。望着她躺过的病床，我总是有种挫败感。一周以后，她的朋友圈更新了最后一条消息，是她老公发的：她去天堂了。
    科里的前辈告诉我，这种事情时有发生的，尤其是甲乳外科这种不只手术还要兼顾患者术后化疗以及随访的科室，每年都会有老患者疾病突然进展，用尽了方法也不能阻挡病魔的脚步。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搞好乳腺癌的早期筛查，早期诊断，带着这些从老病人身上总结出来的经验，去帮助更多被癌症折磨的患者。所以每一位乳腺癌患者都是我们的战友，只有我们并肩作战，才更有可能战胜乳腺癌！
    肖敏战友，愿天堂里没有病痛！你放心，我会带着你给我的经验砥砺前行，让更多像你一样的病友能够得到最好的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