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乳外科 殷蕾*
都说事情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人是无法真正感受到当事人的情绪的。确实,进入临床工作已经是第三个年头了,每天都会遇到乳房肿块的患者,对于那些怀疑恶性的患者,最多是报以同情之心,并不能切身体会她们当下那种害怕、无助和紧张的感受。
这天一早,一个陌生人加我微信,我以为跟往常一样是一些广告推销,就没管。过了一会儿,我爸急吼吼地给我打来电话,说你陈阿姨去医院体检好像有点问题,加你微信了,你通过一下。这才发现原来是她。
通过好友之后也没有过多的寒暄,她就把她的乳腺钼靶报告发了过来,报告上写着“左乳钙化,CA”。我还没来得及给她回复,她就打来了电话,听得出来她很紧张,一个劲地问我要不要紧,是良性还是恶性。
可是,单凭一张报告单我也没法给她什么答复。她说当地医生跟她说可以暂时不处理,半年后复查,可是她自己上网查了一下,说有百分之二十的恶性可能,所以她很焦虑。
此刻,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因为她说得没错,的确恶性可能虽然不大,但不能排除。我只能反过来告诉她,虽然有20%不好,但80%可能是好的呀。她还是很不放心,当即决定第二天一早就来苏州找我办住院,做该进一步的检查,明确是否需要手术。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我的闹钟还没响,他们就已经早早到医院门诊等我了。我赶紧起来冲到医院,把她带来的乳房钼靶片子仔细看了看,心里咯噔一下,这个钙化说很明显不好嘛也不太像,但总归看着很不舒服,不会那么倒霉真是个恶性的东西吧?一瞬间,我也觉着有点懵了。
换做平时,我是断不会有这种感觉的,可能是因为熟人的缘故吧。那个早上,我忙完手头上的事,就带着她去做各种检查,带着检查报告去门诊找我们甲乳外科的李主任,我也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家属一样,一直用祈求的眼神看着李主任,希望她能告诉我们这个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李主任看了片子、查了病人后,意思也是做了病理再说,因为目前确实很难判断性质。
嗯,那就只能准备开刀了。下午我把术前一套文件全都打印出来,自己在办公室里呆坐了好一会儿,才最终鼓足勇气去跟她谈话。
陈阿姨今年才39岁,长得非常漂亮,有一个儿子正在上高三,再过几个月就要参加高考了。老公是做工程的,对她百依百顺,她又是家里的独生女,用我妈的话说,她从小到大一直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我整理好情绪去她床位准备术前谈话,进去时,她正在跟她老公、婆婆商量着什么事情,一看眼睛就知道是哭过的。
我故作镇静地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别紧张嘛,还不一定是不好的,怎么现在就开始这么伤感。”他们就笑笑,随便东拉西扯了几句。还没等我开口讲手术的事,陈阿姨就先跟我说了,“如果我这个病真的是不好的话,乳房是不是不能保了?那能活几年呢?要化疗吗?是不是头发都要掉光了?其他地方会不会也有转移?”一个接着一个问题抛过来,弄得我措手不及,只能深吸一口气,慢慢地跟她讲手术的事。
谈完话回到办公室,心里一直在默默地祈祷,但愿是良性的。没过一会儿,她老公就过来了,看得出很紧张,但又故作镇定,问我,“恶性的可能性大不大,如果是恶性的能不能先瞒住她不让她知道,她的身体能不能吃得消后续的治疗?”我又耐心地一个一个地回答他的问题,嘴上在安慰他,自己的心里却也是七上八下的。下班前,我又去看了她两次,她表面上很坦然,跟我说说笑笑,我也陪她嘻嘻哈哈。
到了手术这一天,陈阿姨家里来了十几个亲戚朋友。麻醉前,她拉着我的手说,“丫头,如果是恶性的,就直接乳房全部拿掉好了,没事的,我很看得开的。”反倒像在安慰我一样。我跟着李主任一起,先把肿块取出来送了快速病理。从来没有哪一次手术中等待快速病理结果的感觉是如此的漫长,感觉像是过了半个世纪一样。
终于,电话铃声响了,电话那头传来病理科汪主任清晰的声音“癌”!那一瞬间,我有种想把手上手术钳摔在地上的冲动,不知道为什么?可没有办法,还是要接受现实。李主任出去跟家属谈话,我心情沉重地默默跟在后面,看到她老公听到“癌”这个字的时候,身子猛地震了一下,之后主任的谈话他一直机械地在“嗯嗯”点着头,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
庆幸的是,手术过程很顺利,病理类型也属于很早期,术后恢复得也不错。到了快出院的时候,陈阿姨又拉着我跟我说,她已经好几个晚上没睡好了,总觉得像是一场恶梦一样,忍不住去想以后该怎么办,只能一个人偷偷地流泪。此刻,我的心里很沉重,感觉也很无助,只能一个劲儿地安慰她,说毛病很早期,不需要化疗和放疗,发现得早是十分幸运的,让她不要太担心。
这是我工作以来第一次有这种无助和紧张感,通过这件事情,让我深切体会到了患者及家属在术前术后的那种复杂心理,是我们平时所难以体验的。今后的工作中,要学会换位思考,才能更好地体验他们的内心,才能更好地对病人做出安慰,才能让病人安心地手术,在平和的心态中尽快恢复健康。
是的,只有感同身受了,才能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