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产科  张丽娜*

    对于大多数女人来说，怀孕是女人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这种幸福感，来自于对新生命的期盼，也来自于家庭在这个时期无微不至的照顾，来自于我们这个社会对孕妇群体温暖的照拂和关怀。然而有时候，会遇到一些特殊的“妈妈”。她们无人照料，也不知如何照料自己。
    那是一个跟平常一样忙碌的夜班，产房的门铃又是一阵急促的“叮铃铃”的声音，听着铃响三声没人开门，急性子的助产士小冰穿着隔离衣在走廊的一头露出脑袋大喊，“阿姨，快去开门，有急诊！”“哎！来了来了！”王阿姨急急忙忙从走廊另一头的卫生间跑出来去开门。
    然后，走廊里就响起了平车“哐当哐当”急促滚过地面的声音。我立刻警觉起来，连忙走出待产室，映入眼帘的景象有点诧异：一个年轻的蓬头垢面的大肚子姑娘，长发如数月未洗一般打结成团，裙子脏兮兮的都快看不出颜色了。她痛苦地蜷缩着身体躺在平车上，口中不停地喊着：“医生，医生，我好痛，快救救我！”。我走近去刚想说话，一阵刺鼻的气味透过口罩迎面而来。我不禁在心里犯嘀咕：“这姑娘是在垃圾桶里生活的吗？多久没洗澡了”。不过看这姑娘疼得满头大汗，估计已经临产了，便安慰她：“姑娘，有我在，别急哦！”然后又对阿姨说：“阿姨，直接推她到接产室！”。
    “预产期是什么时候？”一边询问，一边快速戴上手套检查了一下，“小庄，宫口已经开全了，你赶紧准备接产，我来开住院证，另外，她身上衣服太脏了，给她一套干净的手术衣换上。”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你快生了，你老公在不在门口，我需要帮你办一下手续。”
    “我叫小静，18岁，我朋友在门口。”
    “朋友？你老公没来吗？”
    “我...我没老公。”
    “哦，预产期是什么时候呀？"
    “我不知道”
    “最后一次月经是什么时候？”
    “我也不知道”
    “孕期有没有做过产检？”
    “没有，我刚知道自己怀孕，我可以打胎吗？”
    “……”我抬头看了一下这位年轻又如此糊涂的妈妈，看她神智清醒，交谈还算顺畅，也不像个精神病患者，别是故意隐瞒什么吧。我打算找家属了解一下情况。
    产房门外站着一位看不出关系的中年男人，我尽量不带着有色眼镜平静地问：“请问你是小静的？”
    “我是她朋友。”
    “她老公呢？”
    “我也不知道她老公是谁，我有个朋友给我打电话，说她肚子疼，求我帮忙，我就过来的……”
    “她快生了，需要办理住院手续，你帮忙去办一下，另外帮忙联系一下她的家里人。”
    “行，我去办，不过我没带钱，而且我不认识她，也不认识她家里人。” 
    ……
    晕，没人交钱，不过咱是公立医院哈，也不能没交钱就啥也不做哈，“这样吧，我先签个字，开通绿色通道，你先把住院手续办了。”
    “谢谢，谢谢！”
    回头，再看姑娘这边，大喊大叫，助产士小庄和阿姨正在尽量让她保持平卧。
    助产士小庄已经做好了接产准备，“张医生，宫口开全，枕后位，宫缩正常，产妇什么都不知道，没有建产检卡，根据宫高腹围推算可能是足月儿，产妇有些情绪激动，不太配合。”
    一阵阵痛发作，小静的情绪又激动起来。 
    “我不想生，太痛苦了，我还没结婚，我不能生孩子，我要打胎！”
    “嘟嘟嘟嘟！”一旁的胎心监测仪发出警报，胎心率突降至90次/分。情况紧急，孩子可能发生宫内缺氧，必须取得产妇配合，尽早分娩。
    我转身对助产士说：“小庄，准备助产，小李给她吸氧，呼叫新生儿科到场。”又转身一脸认真地对产妇说：“小静，我是你的医生，你现在安静下来听我说，现在的情况是你就要做妈妈了，无论你知不知道他的存在，你想不想要他，这个孩子已经有了生命，无论怎样，你现在要先把孩子生下来，如果你不配合，发生难产，不只是孩子有危险，你也会有危险。从现在开始，你一定要听我们的安排，痛的时候往下用力，手要这样拉紧，脚要这样蹬好，我们会帮助你尽早把孩子生下来。”
    姑娘终于肯安静下来，配合接产了。20分钟后，一个漂亮干净的男孩儿顺利娩出，重3200g，哭声嘹亮。
    我把孩子包好，放到产妇身边，“你看，小静，这就是你的孩子，是不是非常可爱啊！你很厉害啊，是你给了他生命，你好要好好照顾他哦！”
    她安静地搂着孩子保持沉默，但我看得出，女性本能的母爱已经在她心里萌芽了。孩子已经顺利出生，但是谁来照顾这对年轻的母子呢？住院费还没交呢？妈妈需要吃点热热的东西补充体力，孩子需要奶粉、尿不湿……
    “小静，你男朋友在苏州吗？”
    “我没有男朋友。”
    “那你父母在苏州吗？”
    “不在，他们在外地。”
    “你还有亲戚在苏州吗？”
    “没有……”
    “门口那个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朋友。”
    看来还得找那位朋友，产房门外，万幸，那位朋友还在。
    “小静家属，她已经生了，是个男孩，现在大人孩子都挺好的，但是 住院费还没交，母子两个也需要人照顾，你看你是联系她家里人还是怎样？”
    “我身上有几百块钱，我可以先帮她买些日用品，你告诉我需要些什么，但是至于住院费和陪护，还是请你们联系她家人好了，我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好吧，你去买些热粥、奶粉、毛巾、尿不湿……”
    看来这朋友也的确指望不上了，还是要尽早联系上她的家人。
    一面在心里打算着，我一面在心里想着，万一一时找不到她家人，我是不是明早下夜班回家拿些小儿子的衣服、奶瓶什么的过来，这一个大孩子一个小孩子的真能不让人放心，而且这姑娘情绪并不稳定，万一做出什么吓人的事……
    我的脑海里想起网上经常报道的年轻姑娘未婚先孕抛弃甚至杀害婴孩之类的新闻，越想越觉得不放心，看来还是要联系到这姑娘家属才行。
    没办法，看来今天这个夜班，必须把这个隐患给解除掉，否则即使不忙也彻夜难眠了哇。
    “小静，你有你爸妈的电话吗？你这生了孩子也需要人照顾，你那朋友我看也不可能帮太多啊。”
    “不，我爸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怎么会呢？父母都是亲生的，再怎么生气也会原谅你的。”
    “我爸妈离婚了。”
    原来，又是一个被失败的原生家庭伤害的孩子。
    我可以相信这姑娘是怎么变成一个问题少女的。
    “这样，你别怕，我帮你跟你妈妈好好说，可以先不让你继父知道，大家一起想个办法。”
    一来二去的劝导，这姑娘终于肯让我给她在无锡的妈妈打电话了。电话那头妈妈很生气，但后来还是心软了下来，毕竟是亲闺女，记了医院地址，说第二天一早就赶到苏州。
    看着小静平静下来给妈妈打着电话，我总算是暂且放下心来。夜里嘱托值班护士帮着给孩子换了尿布，从新生儿科借来无菌奶瓶，喂了科里的备用奶。
    总算一夜平安无事度过。
    早上给她在食堂定了鸡蛋和粥，看着她已然梳洗干净的在给孩子喂奶。
    “小静，给妈妈打电话了吗？”
    “打了，妈妈说一会就到了。”她开心地笑着。
    “嗯，你看，你妈妈还是疼你的，小宝宝很可爱啊，长大了会保护妈妈的，你要好好照顾他啊。”
    “嗯，谢谢医生”
    上午10点多，小静的妈妈和姐姐从无锡赶了过来，我了解到，小静的爸妈几年前离了婚，姐姐跟妈妈，小静跟爸爸，生父脾气不好，对小静毫不关心，导致小静初中毕业就流入社会，妈妈去年也再婚了，继父条件也一般，一家人打工勉强过日子。但是对于这个犯了错的女儿，妈妈还是充满内疚的，表示愿意照顾小静母子，我嘱托妈妈一定关注好小静的情绪，不要刺激她，以免诱发产后忧郁症，并且一定保证好婴儿的安全，以后的事情，慢慢来，先帮助小静度过眼下这个最需要人照顾的时期再说。
    三天后，母子两人在家人的陪同下顺利出院，带着我对他们的嘱咐和祝福，带着我心里的隐隐的牵挂。
    真心希望，突然成为人母的小静能够快速成长并坚强起来，能够承担起一个妈妈的责任。
    愿妈妈和孩子的未来一切安好。
    而对于这个社会，我想，我们需要多付出一些关心给年轻的女孩子们，教她们如何更好地保护自己，避免错误地继续发展，需要多付出一点宽容，给一时失足错误已铸的孩子们，让她们懂得犯了错就要有勇气去承担，并且记得不要忘了家人的关爱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