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教科  李群*

    这是我在多年前管过的一个病人，一位80岁高龄的老太太得了肺泡细胞癌。老太太衣着整洁，举止优雅，思维敏捷，行动也似年轻人。可以说，一般情况很好，这次是因为“反复咳嗽一月余”入院的。
    无论是从专业角度还是单纯从一个旁观者看，肺泡细胞癌和这个病人都是我此生难忘的。 
    诊断明确后，首先是告知病人的家属，一位精干的儿子和一位面容和善的女儿。女儿立刻奔溃，滚滚泪水话都说不出来；儿子则相反，非常镇定地问我：“我妈还能治吗？还能活多久？”
    我的关于治疗和预后的话估计没能让他听进多少，因为他很快就问我：“什么叫治疗效果好的话可能多活一两年？我妈都八十的人了，本身也不指望能再活十年八年。算了，我们不治了。”转身就离开了医生办公室。
    谈话，就这样在儿子的粗声大气的呵斥和女儿的啜泣声中结束了。而后，我汇报科主任，在主任的反复沟通中，儿子再也没在我这个床位医生面前出现过。
    然后，不记得多少次，在姑息治疗的过程中，老太太反复问我：“李医生，我这个肺炎好起来挺慢哦，是不是需要调整方案啊？麻烦你帮我问问主任好吗？”她甚至委婉地提醒我，是不是叫大医院的医生来会个诊？
    我知道，老太太是一位非常乐观、积极的人，80来岁，精神矍铄，收拾得仪表得体，举止有礼。她不像一个对人生绝望、不想努力对抗病魔的人，放弃治疗绝对不会是她的想法。
    而且，据我所知，老太太退休工资一个月3000多，并且有基本医疗保险，可以说哪怕没有儿女资助，做积极治疗，经济上也不会有大问题。
我只能安慰她：“阿婆，肺炎分好多种，你这种属于比较难治的，年纪大嘛，恢复也会慢一点，你多一点耐心哦，我们会多观察，根据检查结果调整治疗方案的。”
    我也多次问主任，是不是要跟家属再沟通沟通？这个病人不知道情况，她应该是想治疗的。主任也很无奈：“上次谈过后，我已经打过好几次电话了，家属还是那个态度，不愿意治疗了，就关照让老太太舒服一点就行……”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唉，家属怎么能这样，打着保护患者的借口，根本无视患者利益，难道，一定要患者永远蒙在鼓里吗？我们只能通过说服家属来达到告知患者坏消息吗？帮着患者家属隐瞒病情，真的让人心里不安，要时刻面对良心的谴责……可是，如果告知患者，又会怎样呢？
    这件事让我想起我住院医师规培轮转期间碰到过的另一个病例：一个胃癌患者，得知自己得了癌症，当夜就在医院病房大楼跳楼自杀。当然，这个诊断是家属告知病人的，病人自杀身亡，病人家属没有闹。现在想想，非常后怕，运气真是蛮好，要是家属闹起来，总能找到医院的错。或许是我在医务科待过好几年，家属的无理取闹见得多了，心中总是时刻提防着。
    我想，如果由于医生的告知导致病人崩溃自杀，面对家属、科室、医院的压力，医生所受的折磨，恐怕也不比受良知谴责来得轻松。但是，谁来保障患者最基本的知情权呢？当我们老了，当我们身临此境，谁来保障我们的权利呢？
    如果是我自己，我希望医生直接告诉我这个坏消息，我自己来决定是不是要面对病魔，是不是在最后阶段做自己一生想做却尚未来得及做的事：或是享受天伦，在最后一刻偎依在家人身边，走完最后一程；抑或享受自己一个人的安静，悄悄躲开，自己面对死亡。
    我不知道自己会选择哪一种离开的方式，但可以肯定的是，我绝对不要心存疑惑或者一无所知，突然一夜间死神降临，留下无法弥补的悔恨……罹患癌症自然是不幸的，但是起码相比意外离去，癌症让我们能有机会安排人生倒计时的那段时间该如何度过，这个机会不应该被剥夺！
    告知坏消息，藏着行业的文明，也藏着医生的爱。
    让我们共同守护这片爱的天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