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  孙春意*

    至今尤记得，你的眼神，给我带来了精神和力量。
    这是一个忙碌的上午，查房，开立医嘱，重症监护室人员来来往往，有条不紊地忙碌着。突然，急诊室电话打破了沉静，有一名呼吸衰竭的患者马上要转到监护室来。我们准备好了床位，准备好急救药品、设备。这是一个很特别的患者，约摸中学生的样子，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表情淡漠，面色发绀，眼神很朦胧。陪同他一起来的是患者的父亲。他父亲胡须有些乱，衣着也破旧，大致是能看出来，经济是不宽裕的。由于病情比较紧急，我和他父亲做了简单的交流。男孩已经二十出头了，小时候得了小儿麻痹症，因为经济差没有及时救治，后来就一直躺在床上生活。八岁的时候，母亲去世了，男孩的父亲又重新娶了后妈。从此男孩就一直和奶奶相依为命，生活一直很清苦。昨天男孩感冒咳嗽，挂了水，不仅没有好转，还喘得厉害了。今天上午男孩的父亲就把他带到市里的三甲医院去看病，结果去了两家医院，都说没办法治了，抓紧回去办后事。中午辗转到我院，要求只有两个：一是给小孩再拖两天，好办后事；二是奶奶还在家等孩子回家吃饭，无论如何，要让奶奶再看最后一眼。
    经过快速的体检，与男孩父亲沟通后，给男孩气管插管，呼吸机辅助通气，深静脉置管补液。男孩精神萎靡，基本没有反抗，过程很顺利。将近傍晚的时候，男孩慢慢苏醒过来，能做简单的交流了。大家透了一口气，毕竟目前的治疗是有效的。我赶紧把情况告诉了门外的男孩父亲，男孩的父亲犹豫了一下，看不出来他的惊喜。“我母亲年纪大了，腰腿都不方便，你们先给他治病，大概需要多少钱，我回去筹钱啊。”男孩的父亲平静地说。我能听出他的经济状况和难处，我马上跟他表示，我们肯定会尽力医治的，费用方面尽量节约些，希望男孩的病能够早些好起来。
    病情没有我们期望的那么顺利。第二天，气管里的痰多起来了，又黄又粘，关键是血压开始低下来了。给男孩扩了两次补液，血压仍旧往下掉。我们都知道，病人感染性休克了。这是一个很难治的疾病，死亡率很高。我赶紧给男孩换上高档抗生素和使用升压药。自从上了呼吸机，男孩的精神逐渐好起来了。虽然身上遍布气管插管，深静脉导管，导尿管，鼻胃管，但是男孩并没有什么埋怨，始终平静地接受着治疗。我能感受到他的痛苦，尽量给他一些镇静镇痛的药物，但也不能给的得太多，给多了，血压就会稳不住。我们的护士也经常过来陪伴他，给他读一些故事书，希望他能转移一下疼痛的注意力。
    男孩因为小儿麻痹症，虽然二十出头了，就像个十来岁的小孩，大脑很灵活，长得也可爱。时间又过了两天，男孩病情还是没什么起色。他父亲忍了又忍，还是和我谈了。家里面的积蓄都用完了，他和奶奶已经决定，准备把小男孩拉回家去。一听是家里商量好了，我心里很着急。毕竟只有二十来岁，就这么放弃，于心不忍啊！但如果劝孩子继续救治，万一治不好，人财两空，也没法和家属交代啊！怎么办呢？继续坚持治疗的话，病情这么重，我真的能治好吗？从医这么多年，最困扰我的事情，莫过于这种生死选择。
    我再次来到床边，来到了男孩的身旁。男孩带着微笑温和地看着我，这让我有些惊讶。你全身都是管子，怎么还能对我微笑呢？我屈身问：“怎么样，痛不痛啊？”男孩摇摇头，他插着管子，不能讲话。看着他单纯的眼神，我心里一酸。我试探性地问了句“你对现在的治疗有信心吗”，男孩突然睁大了眼睛，深深地点了点头。这是充满坚毅和信任的眼神，这是充满力量的眼神，我从没见过如此透澈的眼神，犹如黑暗的深夜划过的流星，闪亮而壮美。我鼓起勇气，再次联系男孩的父亲，无论如何，都要给我们时间，给男孩一个机会，我们有信心去救治这个可爱、勇敢的男孩。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大家的努力，男孩的病情终于得到了控制，好转，一步一步脱机，拔管，直至成功转至普通病房。奶奶终于可以和男孩生活在一起了。
    至今尤记得男孩的眼神，这是坚毅和信任的眼神。每每感到疲乏和无力的时候，你的眼神，总能给我奋斗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