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科 张胜英*
时至今日,已在漫漫医学路上奔波二十余载,但对医学的热情我从未削减。一直觉得在妇产科是件很幸福的事情,每天都迎接着新生命的降临,听着他们带着最响亮的哭声,给怀胎十月的母亲带来喜悦、安慰,给一个家庭带来新的希望。
在美国纽约东北部的撒拉纳克湖畔,镌刻着西方医生特鲁多的铭言:“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这段铭言越过时空,久久地流传在人间,至今仍熠熠闪光。而我,在2014年的秋天,又一次刻骨铭心的理解了这段铭言。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病房里每天都有许多可爱的天使降临。和往常一样,这是一个忙碌的夜班。从下午5点接班就感受到了小天使们迫不及待地想要来看看这个美丽的世界的热情。
当时针不紧不慢地走到晚间八点时,我才有间歇稍作休息,感觉到肚子里的抗议声“咕噜—咕噜—”,刚准备吃晚饭,病房里就传来值班护士焦急的呼喊声“张医生,15床病人的胎心突然掉到九十几次,快来看看!”
脑海里一边回想15床病情情况,一边条件反射的往病房里奔去:小李,新婚23岁的年轻孕妈妈,两天前因为胎膜早破来院保胎的,才33+1周,这两天病情很平稳,怎么会突然胎心掉呢?不会是……非常不愿去想心里的那个可能性(胎膜早破、孕周小、保胎中,突然胎心不好,脐带脱垂!!!),脚步不自觉地加快。来到小李的床边,就看到胎心依然只有九十几次,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她的丈夫小秦和他们的父母都在病房里,神情紧张,小李的妈妈看到我进入病房立即焦急地说:“医生,你快来看看我女儿这是怎么回事啊?”声音里已经带了点哭腔。赶紧给小李做了阴道检查,这下子我的心真提到了嗓子眼儿,这摸到的不是脐带又是什么!我赶紧蹲下来,上推胎头缓解脐带受压为孩子争取时间,我无比清楚地知道这时候时间就是生命!来不及多想,一边叫护士小张呼叫值班的其他医生护士都来帮忙,通知手术室、新生儿科做好抢救准备;同时告诉产妇及家属:脐带脱垂,目前宫口未开,胎心尚有,必须立即剖宫产把孩子取出来,不然就来不及了!产妇小李慌乱了几秒钟,立马镇定下来,说一切听医生的。她的丈夫红着眼眶看着我说“张医生,我们这孩子才33+1周,出来能行吗?”我不得不告诉小秦事实的真相:“小秦,现在的情况非常危急,孩子出来了可能伴随着一系列的并发症,影响存活率。但,只要有一丝希望,不管是我们医护人员还是你们家属都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我隐隐听到了门外几位老人的抽泣声。小夫妻俩很果断,立即达成了马上手术的共识。不敢耽误一秒钟,我弓着背,几乎是趴在产妇床上,一手顶着胎头,急步跟着平车迅速把小李送入手术室急诊手术。直到孩子出来,我才站了起来,腿已经麻了,左边的胳膊突然传来了痛感,原来是刚才出病房门时胳膊撞到了门上却浑然不觉。很快,孩子出来了,一个1800g的男孩儿,窒息,抢救,终于,这个弱小的孩子发出了一声啼哭。在我听来这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孩子哭了,我们都笑了。手术室的这间房间里,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开心的笑,眼里都闪着泪花。刚才那场与死神的赛跑中,我们赢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紧绷的神经稍作休息,这时才发现后背微凉。在这深秋的夜晚,衣服早已经被汗水浸透。走出手术室,门外四位老人在等候,小秦去办理孩子转母子中心的手续了。小李的母亲激动地抓住我的双手,有些颤抖,不停地说着感激的话,在这短短的一个小时不到的时间里,这位母亲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后面的几天,每天我都会询问一下孩子的情况。命途总是曲折的,孩子后面病情反反复复,不是太好。小李和小秦家里条件一般,早产的孩子住院费用昂贵,她们已经花了不少钱。小李说这个孩子她们全家都期盼已久,她们不想放弃他。 有一天,我来到小李的病房,小李神色凝重,她哽咽地说“张医生,我们放弃了……也尽力了,这个孩子终究是和我们没缘分,还是很感谢你,你们都尽力了”。同为母亲的我知道这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做出这样的抉择,不难想象在小李说出这些话前内心经历了怎样的煎熬。我竟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一切的言语都显得太苍白。
事情已过去三年多,但萦绕在我心头的仍是对此事无奈和痛心。古话常说,尽人事,听天命。在生命中有很多的无可奈何,正如特鲁多所说的,我们常常能做的是安慰。但,但凡有一丝希望,我也要尽力去做到“治愈”。
一位负责的医生应该常常去帮助病人、温暖病人,而一位真正的大医则是总是去安慰,自始自终地感知病人,关爱病人。也正如特鲁多医师曾说的:“医学关注的是在病痛中挣扎、最需要精神关怀和治疗的人,医疗技术自身的功能是有限的,需要沟通中体现的人文关怀去弥补……”而这种人文关怀其实就是医学人文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