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科  周萍*    

    那是一个看似普通的夜班，但时隔多年依然徘徊在我的记忆深处。刚入职两年，作为一名年轻的妇产科医生，被忙碌的工作和频繁的夜班压的有点儿喘不过气来。焦虑，似乎成了那段时间经常跑出来的坏情绪。而经历了那一个夜班，我仿佛突然成长了，如雨后天晴般豁然开朗。
    我们妇产科值班有一个不成文但又为人熟知的共识，那就是遇到下大雨必然要来好几个胎膜早破的孕妇。这不，在那个梅雨季节，又被我摊上了这么个阵雨的夜晚。
    一个中班就收了五个胎膜早破的病人，我不禁想仰天长啸，老天啊，你歇歇吧，可别再下雨了。拖着无力的双腿，抬头看看时钟，滴答的时针刚走到凌晨3点的地方，暗自给自己鼓鼓劲儿，加油，加油！正在这时，清脆的平车推来的声音又毫无征兆的传入我的耳朵，我看到护士轻轻地叹了口气，我用意念让耷拉的眼皮往上抬了抬，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看起来精神点。
    一个看起来有点瘦弱的姑娘，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小林，一个和我一般大的姑娘，她的旁边是一个焦虑万分还有点疲惫的小伙子，小张，那是她的丈夫。25岁的小林是常熟人，在睡梦中突然觉得有一股暖流从身体里流出，她从睡梦中惊醒，叫醒了自己的丈夫，初为父母的两个年轻人吓坏了，立马叫了救护车前往就近的常熟医院。
    小林初次怀孕，才35周，在常熟医院确诊为胎膜早破，所幸她肚子还不痛，宫口还没开，面对这么小的孕周，常熟医院的医生给她挂上了硫酸镁后建议她转至苏州母婴方面的权威——母子中心。但当他们满怀希望的到达母子中心的时候，现实给了他们狠狠一击，母子中心没有床位！这时小林已经开始腹痛了，宫口已经开了0.5cm。不得已这对年轻的夫妻听从了母子中心医生的建议，来到了离他们较近的我们医院。
    他们的内心是忐忑不安的，因为常熟的医生已经告诉他们了，小林的孕周太小，孩子很可能早产，早产的孩子很危险，很可能需要上呼吸机！如果是吴中人民医院的话……但是貌似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带着不安情绪的他们看见了护士站的我，一个和他们差不多大的年轻医生。这时小林已经痛的很厉害了，了解了小林的病情后我赶紧给小林查了一下，宫口已经开了3cm了。看着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姑娘，明明宫缩很痛，明明有点微凉的夜晚，她的脸上却因为疼痛而有了薄汗，我有点不忍了，不忍心告诉她宫口已经开了3cm，不忍心告诉她孩子不能保了，不忍心告诉她她期盼已久的孩子会早产，更不忍心告诉她早产的孩子可能面临的风险。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情绪感染了她，她抓着我的手，满脸的坚强，用坚定的口吻说：“医生，没事儿，你如实说好了。医生请你一定要保住我的孩子”。我努力地安慰这个伟大的母亲：“小林，你很坚强，你的宝宝也会很坚强的，虽然孩子早产，不过已经35周了，现在医学那么发达，孩子会平安的”。
    打开门，身为医生，该说的风险还是得说呀，看见小张在门口焦急地走来走去，我叫住了他，告诉他小林宫口已经开3cm了，孩子不能保了，只能让宝宝出来了，如果没有特殊情况能顺产就顺产，如果有胎心不好之类的还有可能要手术。孩子毕竟才35周，还没有发育好，可能会有各种并发症，出来得转新生儿科，万一情况不好还要转到母子中心或儿童医院。这时这个一米八的大高个儿，仿佛下了很大决心，用看似镇定的声音说出了至今让我难忘的话“医生，不得已的时候你一定保我的妻子！”而我分明听出了声音夹杂着颤抖，分明看到了他红红的眼眶和隐忍的泪水。不得不说在这个雷阵雨的夜晚，我动容了。看多了世态炎凉，这无疑让我感知到了这个世界的温情所在。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也让这个大男人镇定下来，告诉他事情没有严峻到这个地步。我们一起把这个坚强的姑娘送到了产房。这个时候产房同时有两个孕妇快要生了，产房的助产士连备班都已经在忙碌了。我陪着这对年轻的夫妻，指导这个坚强的姑娘如何用力。一切还算顺利，胎心是正常的，宫口在慢慢进展。
    看多了孕妇生产时因疼痛而失去理智的画面，我不得不佩服这个妈妈，她从头到尾都很配合，努力地按我指导的做。陪伴的小张，给小林喂水喂食擦汗，虽然动作有点笨手笨脚，但细致入微，还不停地鼓励安慰小林。我时不时在心里默念，希望他们的宝宝平安出生，他们该是幸福的一家子。时针依旧轻快地滴答，而我们每个人都觉得这是一个漫长的夜晚。时值05:45，小林宫口已经开了8cm，这时隔壁产室的产妇胎心下降，助产士叫我过去看一下，当我走到门口时，小林突然说“医生，你快去快回，有你在，我安心”。我是惊讶的，更是惊喜和感动的，我给了她一个镇定的微笑，并叮嘱好小张有事随时叫我们。
    去了隔壁产室，所幸隔壁的产妇顺利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赶紧来到了小林身边。到06:20的时候，小林宫口开全，助产士准备接产了，这时一直让人欣慰的胎心开始下降了，鼓励指导小林的同时，我默默地通知了新生儿科医生前来，我怕这个孩子需要抢救。06:30分，伴着一声洪亮的哭声，我看到了一个可爱的小天使，尽管只有2150g，但评分都是好的。直到这时，一直坚强的小林流下了泪水，我想这是喜悦的泪滴吧。就连旁边高大的小张也不禁眼泪夺眶而出。宝宝毕竟早产，要转去新生儿科了，小林深情地亲了亲孩子的额头，我看到了世界上最美的笑颜。 
    孩子送走后，这对夫妻不停地说着感激的话。而我在内心感谢这对坚强的爸妈。是他们让我看到了我的价值所在，是他们鼓励我在这条注定不轻松的道路上继续前行。
    黎明的晨光从落地玻璃穿透而入，照进了房间，也照进了我心里，那么暖。看着小林母子平安，我也松了一口气，默默走出产室，把空间留给他们。偷偷擦擦自己朦胧的双眼，又投入到我的工作中去。夜班平安度过了，但那一句“有你在，我安心”永远留在了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