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科 金玉超*
“叮铃铃铃……”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了我。
突感心口闷得慌,心突突的快跳出来似的,早已熟悉这种心悸的感觉。
疲惫的抬眼瞄了一眼手机屏幕,晃眼的很,再熟悉不过的号码,想必又是急诊来了。
“喂,什么事?”
“金医生,产房打电话说有个急诊马上上来,说是没听到胎心!你赶紧来!”护士小梅不似平日的淡定,电话里急促的语气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别急!我马上来,你准备好胎心仪,一来就先听胎心!”边说边起身套上白大褂,匆忙锁了值班室门,快步向护士站走去……
04:46,病房走廊里除了我的脚步声,就剩电子钟红色昏暗的灯光……有种不好的预兆,估计那孩子凶多吉少。
“还没来呢,产房说社区医院转来的,在社区就没听到胎心,在产房听到九十几,可能,就不是胎心,会不会已经……”小梅促着眉头一边摆弄着胎心仪,一边问我。
“别瞎想了,或许不是的呢,来了再说。”作为一个妇产科医生,见多了新生命的诞生,也见多了引产儿,死胎的处理。但作为一个年轻的母亲,我最不情愿见到那些可预见的悲剧。
电梯开门声响起,走进来一对40岁左右的夫妇,孕妇穿着一套长袖的居家服,捂着肚子,见我便说:“医生,我肚子有点胀,去郭巷卫生院,她们说没听到宝宝胎心,让我过来,医生快给我查一下,我孩子怎么了?”
“我知道了,跟我过来!”等不及详细询问病史,我拉着孕妇就往操作室跑,躺下,撩起上衣,一遍遍用胎心探头满肚子查找胎心,脐下、左侧、右侧、脐周、脐上……手心微微有了汗,耦合剂已经遍布孕妇的肚子,可依旧没有听到理想中的胎心音。
“感觉宝宝多久没动了?”我追问。
“昨天还动的呢,白天还出去吃饭了,夜里睡了就没动了,后来觉得肚子有点胀痛,然后就去……”孕妇似乎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仔细回想着昨夜的事情。
等不及她说完,我打断道:“好的,现在听好了,根据你说的情况,目前胎心还是没有听到,可能孩子已经不好了,现在要马上做个急诊B超看一下孩子情况,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扶她起来,开好单子,让他们速去检查,递过B超单的瞬间,我分明感觉到她布满青筋的手是颤抖的。
“黄女士,42岁,二胎,36+6周,自觉无胎动约5小时,腹胀2小时,胎心无”。我心里反复思索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很快地,当他们夫妻俩再次站到我面前时,手里已经多了一张“胎死宫内”的B超报告单。出乎意料的,还未等我开口,黄女士便说道:“已经没了,那就当我和这个孩子没有缘分吧,我反正有个大的了,以后不生了!医生,你说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吧。”
不同于以往见到的哭哭啼啼,失去理智般的哭天喊地,不停的追问原由等,黄女士的理性和镇静让我有些不自在,刚才想了许久的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了。
“既然已经不好了,那就要想办法引产,就是生出来,不然对你大人身体会有危害,这个必须住院治疗,你孕期产检有什么异常吗?比如血压、血糖什么的?”
“没什么异常,都好的,就是肝功能有点不好。”
“怎么个不好法?把你产检本和产检的报告单拿出来,需要了解一下你的情况……”
……
一番病史问下来,我似乎找到了原因:高龄,乙肝患者,肝功能异常,母子医院建卡,孕14周起即有总胆汁酸升高,孕5月TBA高达44.3mmol/L,肝功能升高3倍,多次在第五人民医院保肝降胆酸治疗,效果不理想,自行出院后曾多次建议住院终止妊娠,均拒绝。薄薄的病历本上,我看到前前后后少说有3次写着“拒绝住院,黄某某”,其后仍是医生不厌其烦的一串串风险告知,“胎死宫内”赫然在其中。
黄女士手里的B超单越攥越紧,青筋凸起,我分明看到了她坚定理智的眼神中有了一层薄薄的水汽,她丈夫则全程在旁默不作声。
“根据你的情况,你的疾病叫肝内胆汁淤积,孩子胎死宫内很大程度上是这个毛病引起的,想必之前的医生应该都跟你讲过这个疾病的风险,我就不多说了,现在关键的是你需要住院,但因为你有乙肝,需要专科治疗,根据传染病防治法,你需要转到五院去住院治疗。”
“不,医生,我不去五院,我不去,我就住你们这儿,我不去!不去!”黄女士突然站起身,一返刚才的冷静,喊了起来,继而又转身拽着丈夫的手臂:“你快去办住院,我要住这里,我不要去五院,你别让我去,我不去,我死也不去!听到没有!”说着,豆大的泪珠终于抑制不住哗哗地落下。我被这一幕惊到了。
“我不要去,我不去!医生,你就让我住这里吧!”黄女士抓着我左臂哀求道。
“可是传染病相关的治疗有规定的,我们医院不能收你,到底怎么了?之前在五院住院时跟院方有什么不开心吗?还是有什么其他原因?”我问道。
不问还好,一问更不得了。她越发哭的伤心,全身软了下来,靠在椅子靠背上抽泣,自顾自重复着“我不去,我不去五院……”。
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望了眼黄女士丈夫,只见他攥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转身对黄女士吼道:“不去不去!我看你敢不去!我们待会就去五院!人家医生都说不能在这里住院的!你给我起来,现在就去!”
“医生,对不起啊,前天五院还让我们住院的,我们坚决没住,觉得没什么,没听医生的话,她是没脸去!”那男子向我解释道。
“不用担心医护人员再见到你会对你有什么想法,该怎么治还得怎么治,身体最重要,不是吗?”我轻拍她抽泣的肩膀安慰道。
“你先让她冷静一下,我给你们把病历写了,待会就去吧。”我说完走出办公室。电话汇报了上级医师,也是建议去五院住院,如果实在不想去,附一院有传染病病区,也可以去那里。
窗外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始泛白,微微照进一束光,清冷的办公室里两个身影默不作声,缓缓起身,相互扶着慢慢走了出去,留给我的是两个背影。
他们走了,我的心还久久不能平复,有多少事情在不经意间就犯了错,又有多少生命在不经意间就失去了。
妇产科从来就是一个能看见人间百态、悲喜交加的地方,这里不仅能看病,还能看到很多真实的人生和露骨的人性。这里有喜添贵子,也有抛妻弃子;有喜结连理,也有棒打鸳鸯;有新生儿呱呱坠地,也有引产儿告别人世。这里集结了生与死的挣扎、舍与得的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