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外科  姚宗浠*

    初见老凌，是在那一年的岁末除夕，一位有点倔强的小老头，在老伴的陪同下，来到了住院部办理住院手续。庄稼人的沧桑深深地镌刻在他那一道道皱纹里，他的眼里却有着矍铄的光，让人能察觉到坚韧和执着。
    “我根本就没什么病，非要我来住院，我身体好的很，每天锻炼身体，以前能做100个俯卧撑的。”老凌一边抱怨着，一边不情愿的被老伴半推半拉的带到了护士站前。
    “年夜头的，住什么院，多不吉利”，老凌说道，“回去回去，过了年再来看也不迟。我不过就是肚子有点胀，大便不太通畅，回去吃点药就好了，没必要住院的，我不住院。”老凌调高了嗓门，对着护士说道。
    原本春节期间悠闲的上班节奏，被老凌的到来而打破。我闻声来到老凌面前，他见到我后，急躁的情绪也瞬间缓和了许多，表现出了不同于对待别人的尊敬。看得出来，是发自内心的对于医生的尊敬，从他见到我起，就表现的很配合，他的眼里似乎看到了希望。
    直觉告诉我，眼前的老凌确实遇到了问题，他自己应该意识到了身体出现的问题。60岁老年男性、无腹部手术史、大便习惯改变一年余、腹胀伴肛门停止排气排便十天、半年内消瘦30斤……我的职业敏感告诉我，结肠恶性肿瘤！而接下来的检查，也印证了我的判断，肠镜检查病理诊断：升结肠腺癌，而且CT提示肿瘤临床分期系中晚期！
    在术前准备的那几天里，老凌都非常配合，各项检查有序进行。每天早上总能看到老凌在病区走道里来回走路，把腿架在窗台上做着压腿，兴致高了嘴里还会哼着一些小曲儿。他经常跑到隔壁病房，跟一些病人聊天，偶尔还跟护士们说说笑话，脸上始终乐呵呵的，活脱脱就是一个乐天派。这应该就是老凌原有的特质吧。
    可能是入院那天我接诊的缘故，我和老凌讲话也很投机，交流也多了起来。从我们的交流中得知，老凌年轻的时候家里穷，小学只读到了三年级就辍学在家，但是通过自己的努力，读书看报没有任何障碍，特别是算账算的很快，年轻的时候还在村大队部帮忙当过会计。为了讨生活，走南闯北，做过木匠，当过工人，后来回到家乡，找了个老伴，日子也慢慢过的安稳了。只是老伴是个文盲，不识字，只能靠打打零工赚点生活费，家里主要开销，还是靠老凌在外打拼，维持着一个家庭的生计。虽然平时工作苦点累点，但老伴把家里捯饬的井井有条，生活倒也过得舒心安逸。
    手术前一天晚上，老凌敲开了我们办公室的门，“姚医生，今天你值班啊，没事的话陪我聊聊天吧。”这一次老凌脸上并没有太多的笑容，我能感觉到他的不安与焦虑。
    “我还能活多久？”一进门老凌突然问了我一句，我一时竟被他问的有点不知所措。随即，他更像是在安抚我一般说道，“其实我是什么毛病，自己心里清楚的很，你们大家都瞒着我也没这个必要。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都经历过来了，我扛得住！”笑容再次爬满了他的脸庞。
    那一天晚上我和老凌聊得很晚，天南地北的扯，讲他当年的打工趣事，聊他看过的武侠小说，还有老伴对他的不离不弃……却对于他的病情没有再提及一个字。
    末了，我看时间不早了，便提出让他早点休息，明天安心接受手术治疗。临走前，老凌跟我说了一句话，“毛主席说过‘人定胜天’，我老凌也一定能战胜癌魔！”像是在安慰我之前的不知所措，却也是在表达着自己能够战胜病魔的决心和信心。看着他的背影，能察觉老凌整个人都变得轻松了。看的出来，老凌的那股子“倔强”劲又上来了。但面对这样的“倔强”，没有一个医生会感到厌恶，因为它是积极的，是正确的，是我们医生最希望看到的。
    癌症固然可怕，但恐癌的心理比疾病本身更加具有杀伤力。很多的患者确诊癌症之后就一蹶不振，与病魔抗争的战斗还没打响，战斗力已经削减了大半，心理防线溃败，加速了生命的终结。突然觉得，老凌就像一个战士，在疾病面前顽强抗争的斗士，虽然敌人强大，但拥有必胜的信念，坚持战斗，相信胜利就在前方。
    手术当天一早，老凌按往常一样锻炼身体，还特地洗了个头，把拉碴的胡子刮的干干净净，静静的等待着手术的那一刻，表现得从容淡定，一旁的老伴却显得格外紧张，婆娑着双手，躺在手术室平车上的老凌，向着老伴安慰道，“我的命大，放心吧，一定可以战胜疾病。”
    站在手术台上的我，面对着老凌的决心和信心，真心的希望能够帮助他彻底解除病痛。然而，开腹后的结果却令人沮丧，肿瘤已经侵犯肠管全层，更让人绝望的是，腹盆腔可以触及到无数粟粒样的小结节，这就意味着，肿瘤已经在整个腹腔播散，手术已无法达到根治。
    整个手术过程虽然顺利，但是我们都为老凌感到惋惜，如果早来那么半年时间，可能结局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面对老凌麻醉苏醒后的询问，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与家属沟通后，决定先不告诉老凌腹腔转移的情况，我们希望给他最大的信心，激发他顽强的斗志。
    术后的恢复过程出奇的顺利，这可能也与老凌积极的心态和坚韧的意志有着密切的关系。积极配合医生的治疗，术后早期锻炼，三天下床活动、七天进食解大便，第十天的时候，老凌已经完全恢复。虽然肿瘤已到了Ⅳ期（晚期），但是我们都希望最大程度的延长老凌的生命。
    对于化疗，与老凌沟通的非常顺利，三周一次化疗，一共八次，半年时间，化疗药物的毒副作用，对人的影响还是非常巨大的，恶心呕吐、食欲不振、手脚麻木、肝功能损害、粒细胞减少……面对这些即将到来的困难，老凌丝毫没有畏惧，欣然接受了我们的化疗方案。
    化疗开始之后，老凌的化疗反应还是相当重的，恶心呕吐情况比较严重，但是老凌坚持每日三餐吃完，呕吐后继续加餐。他说，“人是铁饭是钢，我要多吃点营养，才有好的体质打败肿瘤”。
    病房里又响起老凌的歌声，与他的病友们讲述着如何与病魔作斗争，像一名获胜的斗士，讲述着他的战斗经历……
    “我现在能做30个俯卧撑了……”“这次回去后我能做50个俯卧撑了……”“现在我可以一口气做80个俯卧撑了，还拉单杠50个！”每次老凌来住院化疗，都要事先跟我汇报他的锻炼成果，这更是在向病魔宣战。整个化疗疗程结束，复查CT和各项血液指标显示，老凌在抗癌战场上，取得了初步的胜利。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老凌每个三个月来医院做一次全面的体健，看到他的精神越来越好，我们也麻痹了意识，认为老凌的肿瘤已经得到了治愈。然而，肿瘤细胞可不会这么想，在术后的第15个月起肿瘤细胞发动了疯狂的进攻。
    再次见到老凌的时候，感觉他明显消瘦了，但精神还是很好，消瘦导致颧弓已经明显突出，但是脸上的笑容依然灿烂。“姚医生啊，这次恐怕真的不行了，”老凌半开玩笑的说，“我杀不死它们，它们就要把我杀死了。人固有一死，老凌我活了这么些年，要感谢国家感谢党啊。”老凌不等我开口，自我安慰道。
    我们想继续让老凌尝试二线化疗方案，但经过三次大剂量化疗药物治疗，效果甚微，老凌的身体状况也是每况愈下。“老凌我这辈子也算值了，享受到了幸福的生活，只是放心不下家里的老太婆啊，文盲一个。”老凌决定放弃继续化疗，回家陪家人好好过最后的日子。“我老凌不怕死，我要跟癌症斗争到底，就算是死也要笑着离开！”这是老凌离开医院前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他是笑着跟我说的，转身离开的背影坚毅而又绝决。
    病人来去匆匆，时光兜转流逝，当我已经快将老凌遗忘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梦中的老凌微笑着跟我说，“姚医生，谢谢你们对我的照顾，我的病好了，我要走了，再见！”老凌的笑容安详，转身走得潇洒。
    第二天一早，我就给老凌打了个电话，电话是他老伴接的，她告诉我，老凌走了，走的时候脸上带着笑容，没有什么痛苦。
    老凌走了，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带着微笑离开。天堂中没有病痛，愿老凌能成为微笑使者，引导着所有与病魔做着斗争的人们，微笑面对疾病，微笑面对人生。用坚韧的斗志，战胜一切病痛；用温暖的笑容，迎接所有挑战！